[西游記] 第十五回 蛇盤山諸神暗佑 鷹愁澗意馬收韁
時間:2022-10-08 03:08:43
[西游記] 第十五回 蛇盤山諸神暗佑 鷹愁澗意馬收韁
卻說行者優(yōu)待唐僧西進,行經(jīng)數(shù)日,正是那臘月寒天,朔風凜凜,滑凍凌凌,走的是些懸崖峭壁崎嶇路,疊嶺層巒險峻山。三藏在馬上,遙聞唿喇喇水聲聒耳,回頭叫:“悟空,是那里水響?”行者道:“我記得此處叫做蛇盤山鷹愁澗,想必是澗里水響?!闭f不了,馬到澗邊,三藏勒韁觀看,但見: 涓涓寒脈穿云過,湛湛清波映日紅。 聲搖夜雨聞幽谷,彩發(fā)朝霞眩太空。 千仞浪飛噴碎玉,一泓水響吼清風。 流歸萬頃煙波去,鷗鷺相忘沒釣逢。 師徒兩個正然看處,只見那澗當中,響一聲,鉆出一條龍來,推波掀浪,攛出崖上,就搶長老?;诺脗€行者丟了行李,把師父抱下馬來,回頭便走。那條龍就趕不上,把他的白馬連鞍轡一口吞下肚去,依然伏水潛蹤。行者把師父送在那高阜上坐了,卻來牽馬挑擔,止存得一擔行李,不見了馬匹。他將行李擔送到師父面前,道:“師父,那孽龍也不見蹤影,只是驚走我的馬了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啊,卻怎生尋得馬著么?”行者道:“放心,放心,等我去看來?!? 他打個唿哨,跳在空中,火眼金睛,用手搭涼篷,四下里觀看,更不見馬的蹤跡,按落云頭,報道:“師父,我們的馬斷乎是那龍吃了,四下里再看不見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呀,那廝能有多大口,卻將那匹大馬連鞍轡都吃了?想是驚張溜韁,走在那山凹之中。你再仔細看看?!毙姓叩溃骸澳阋膊恢业谋臼?。我這雙眼,白日里??匆磺Ю锫返募獌?。像那千里之內(nèi),蜻蜓兒展翅,我也看見,何期那匹大馬,我就不見!”三藏道:“既是他吃了,我如何前進?可憐啊!這千山萬水,怎生走得!”說著話,淚如雨落。 行者見他哭將起來,他那里忍得住暴燥,發(fā)聲喊道:“師父莫要這等膿包形么!你坐著!坐著!等老孫去尋著那廝,教他還我馬便了!”三藏卻才扯住道:“徒弟啊,你那里去尋他?只怕他暗地里攛將出來,卻不又連我都害了?那時節(jié)人馬兩亡,怎生是好?”行者聞得這話,越加噴怒,就叫喊如雷道:“你忒不濟!不濟!又要馬騎,又不放我去,似這般看著行李,坐到老罷!” 正狠狠的吆喝,正難息怒,只聽得空中有人言語,叫道:“孫大圣莫惱,唐御弟休哭。我等是觀音菩薩差來的一路神碉,特來暗中保取經(jīng)者?!蹦情L者聞言,慌忙禮拜。行者道:“你等是那幾個,可報名來,我好點卯?!北娚竦溃骸拔业仁橇×?,五方揭諦,四值功曹,一十八位護教伽藍,各各輪流值日聽候?!毙姓叩溃骸敖袢障葟恼l起?”眾揭諦道:“丁甲、功曹、伽藍輪次。我五方揭諦,惟金頭揭諦晝夜不離左右。”行者道:“既如此,不當值者且退,留下六丁神將與日值功首和眾揭諦保守著我?guī)煾?,等老孫尋那澗中的孽龍,教他還我馬來?!北娚褡窳睢H夭欧畔滦?,坐在石崖之上,吩咐行者仔細。行者道:“只管寬心?!焙煤锿跏皇d布直裰,撩起虎皮裙子,送著金箍鐵棒,徑臨洞壑,半云半霧的,在那水面上高叫道:“潑泥鰍。還我馬來!還我馬來!” 卻說那龍吃了三藏的白馬,伏在那洞底中間,潛靈養(yǎng)性。只聽得有人叫罵索馬,他按不住心中火發(fā),急縱身躍浪翻波,跳將上來道:“是那個敢在這里??趥??”行者見了他,大咤一聲“休走!還我馬來!”輪著棍,劈頭就打。那條龍張牙舞爪來抓。他兩個在澗邊前這一場賭斗,果是驍雄。但見那: 龍舒利爪,猴舉金箍。那個須垂白玉線,這個眼幌赤金燈。 那個須下明珠噴彩霧,這個手中鐵棒舞狂風。那個是迷爺娘的孽子,這個是欺天將的妖精。他兩個都因有難遭磨折,今要成功各顯能。 來來往往,戰(zhàn)罷多時,盤旋良久,那條龍力軟筋麻,不能抵敵,打一個轉(zhuǎn)身,又攛于水內(nèi),深潛澗底,再不出頭。被猴王罵詈不絕,他也只推耳聾。行者沒及奈何,只得回見三藏道:“師父,這個怪被老孫罵將出來,他與我賭斗多時,怯戰(zhàn)而走,只躲在水中間,再不出來了?!比氐溃骸安恢说目墒撬粤宋荫R?”行者道:“你看你說的話!不是他吃了,他還肯出來招聲,與老孫犯對?”三藏道:“你前日打虎時,曾說有降龍伏虎的手段,今日如何便不能降他?”原來那猴子吃不得人急他。見三藏搶白了他這一句,他就發(fā)起神威道:“不要說!不要說!等我與他再見個上下!” 這猴王拽開步,跳到洞邊,使出那翻江攪海的神通,把一條鷹愁陡澗徹底澄清的水。攪得似那九曲黃河泛漲的波。那孽龍在于深澗中,坐臥不寧,心中思想道:“這才是福無雙降,禍不單行。我才脫了天條死難,不上一年,在此隨緣度日,又撞著這般個潑魔,他來害我!”你看他越思越惱,受不得屈氣,咬著牙,跳將出去,罵道:“你是那里來的潑魔,這等欺我!”行者道:“你莫管我那里不那里,你只還了馬,我就饒你性命!”那龍道:“你的馬是我吞下肚去,如何吐得出來?不還你,便待怎的?”行者道:“不還馬時看棍!只打殺你,償了我馬的性命便罷!”他兩個又在那山崖下苦斗。斗不數(shù)合,小龍委實難搪,將身一幌,變作一條水蛇兒,鉆入草科中去了。 猴王拿著棍,趕上前來,撥草尋蛇,那里得些影響,急得他三尸神昨,七竅煙生,念了一聲‘??’字咒語,即喚出當坊土地、本處山神,一齊來跪下道:“山神、土地來見?!毙姓叩?;“伸過孤拐來,各打五棍見面,與老孫散散心!”二神叩頭哀告道:“望大圣方便,容小神訴告?!毙姓叩溃骸澳阏f甚么?”二神道:“大圣一向久困,小神不知幾時出來,所以不曾接得,萬望恕罪?!毙姓叩溃弧凹热绱?,我且不打你。我問你:鷹愁澗里,是那方來的怪龍?他怎么搶了我?guī)煾傅陌遵R吃了?”二神道:“大圣自來不曾有師父,原來是個不伏天不伏地混元上真,如何得有甚么師父的馬來了?”行者道:“你等是也不知。我只為那誑上的勾當,整受了這五百年的苦難。今蒙觀音菩薩勸善,著唐朝駕下真僧救出我來,教我跟他做徒弟,往西天去拜佛求經(jīng)。因路過此處,失了我?guī)煾傅陌遵R?!? 二神道:“原來是如此。這澗中自來無邪,只是深陡寬闊,水光徹底澄清,鴉鵲不敢飛過;因水清照見自己的形影,便認做同群之鳥,往往身擲于水內(nèi):故名‘鷹愁陡澗’。只是向年間,觀音菩薩因為尋訪取經(jīng)人去,救了一條玉龍,送他在此,教他等候那取經(jīng)人,不許為非作歹,他只是饑了時,上岸來撲些鳥鵲吃,或是捉些障鹿食用。 不知他怎么無知,今日沖撞了大圣?!毙姓叩溃骸跋纫淮?,他還與老孫侮手,盤旋了幾合;后一次,是老孫叫罵,他再不出,因此使了一個翻江攪海的法兒,攪混了他洞水,他就排將上來,還要爭持。不知老孫的棍重,他遺架不住,就變做一條水蛇,鉆在草里。我趕來尋他,卻無蹤跡?!蓖恋氐溃骸按笫ゲ恢?。這條澗千萬個孔竅相通,故此這波瀾深遠。想是此間也有一孔,他鉆將下去。也不須大圣發(fā)怒,在此找尋:要擒此物,只消請將觀世音來,自然伏了。” 行者見說,喚山神、土地,同來見了三藏,具言前事。三藏道: “若要去請菩薩,幾時才得回來?我貧僧饑寒怎忍?”說不了,只聽得晴空中有金頭揭諦叫道:“大圣,你不須動身,小神去請菩薩來也。”行者大喜,道聲“有累!有累!快行!快行!”那揭諦急縱云頭,徑上南海。行者吩咐山神、土地守護師父,日值功曹去尋齋供,他又去澗邊巡繞不題。 卻說金頭揭諦,一駕云,早到了南海,按樣光,直至落伽山紫竹林中,托那金甲諸天與木叉惠岸轉(zhuǎn)達,得見菩薩。菩薩道:“汝來何干?”揭諦道:“唐僧在蛇盤山鷹愁陡澗失了馬,急得孫大圣進退兩難。及問本處上神,說是菩薩送在洞里的孽龍吞了,那大圣著小神來告請菩薩降這孽龍,還他馬匹。”菩薩聞言道:“這廝本是西海敖閏之子。他為縱火燒了殿上明珠,他父告他忤逆,天庭上犯了死罪,是我親見玉帶,討他下來,教他與唐僧做個腳力。他怎么反吃了唐僧的馬?這等說,等我去來。”那菩薩降蓮臺,徑離仙洞,與揭諦駕著祥光,過了南海而來。有詩為證: 佛說蜜多三藏經(jīng),菩薩揚善滿長城。 摩訶妙語通天地,般若真言救鬼靈。 致使金蟬重脫殼,故令玄奘再修行。 只因路阻鷹愁澗,龍子歸真化馬形。 那菩薩與揭諦,不多時,到了蛇盤山,卻在那半空里留住祥云,低頭觀看。只見孫行者正在洞邊叫罵。菩薩著揭諦喚他來。那揭諦按落云頭,不經(jīng)由三藏,直至澗邊,對行者道:“菩薩來也。”行者聞得,急縱云跳到空中,對他大叫道:“你這個七佛之師,慈悲的教主!你怎么生方法兒害我?”菩薩道:“我把你這個大膽的馬流,村愚的赤尻!我倒再三盡意,度得個取經(jīng)人來,叮嚀教他救你性命,你怎么不來謝我活命之恩,反來與我嚷鬧?”行者道:“你弄得我好哩!你既放我出來,讓我逍遙自在耍子便了,你前日在海上迎著我,傷了我?guī)拙?,教我來盡心竭力伏侍唐僧便罷了,你怎么送他一頂花帽,哄我戴在頭上受苦?把這個箍子長在老孫頭上,又教他念一卷甚么‘緊箍兒咒’,著那老和尚念了又念,教我這頭上疼了又疼:這不是你害我也?” 菩薩笑道:“你這猴子!你不遵教令,不受正果,若不如此拘束你,你又誑上欺天,知甚好歹?再似從前撞出禍來,有誰收管?須是得這個魔頭,你才肯入我瑜伽之門路哩!”行者道:“這樁事,作做是我的魔頭罷;你怎么又把那有罪的孽龍送在此處成精,教他吃了我?guī)煾傅鸟R匹?此又是縱放歹人為惡,太不善也!”菩薩道:“那條龍,是我親奏玉帝,討他在此,專為求經(jīng)人做個腳力。你想那東土來的凡馬,怎歷得這萬水千山?怎到得那靈山佛地?須是得這個龍馬,方才去得?!毙姓叩溃骸跋袼@般懼怕老孫,潛躲不出,如之奈何?”菩薩叫揭諦道:“你去澗邊叫一聲:‘敖閏龍王玉龍三太子,你出來,有南海菩薩在此。’他就出來了?!? 那揭諦果去澗邊叫了兩遍。那小龍翻波跳浪,跳出水來,變作一個人像,踏了云頭,到空中對菩薩禮拜道:“向蒙菩薩解脫活命之恩,在此久等,更不聞取經(jīng)人的音信?!逼兴_指著行者道:“這不是取經(jīng)人的大徒弟?”小龍見了道:“菩薩,這是我的對頭。我昨日腹中饑餒,果然吃了他的馬匹。他倚著有些力量,將我斗得力怯而回,又罵得我閉門不敢出來。他更不曾提著一個‘取經(jīng)’的字樣?!毙姓叩溃? “你又不曾問我姓甚名誰,我怎么就說?”小龍道:“我不曾問你是哪里來的潑魔?你嚷道:‘管甚么那里不那里!只還我馬來!’何曾說出半個‘唐’字?”菩薩道:“那猴頭專倚自強,那肯稱贊別人?今番前去,還有歸順的哩。若問時,先提起‘取經(jīng)’的字來,卻也不用勞心,自然拱伏。” 行者歡喜領教。菩薩上前,把那小龍的項下明珠摘了,將楊柳枝蘸出甘露,往他身上拂了一拂,吹口仙氣,喝聲叫:“變!”那龍即變做他原來的馬匹毛片。又將言語吩咐道:“你須用心了還孽障,功成后,超越凡龍,還你個金身正果?!蹦切↓埧阢曋鴻M骨,心心領諾。菩薩教悟空領他去見三藏,“我回海上去也?!毙姓叱蹲∑兴_不放道:“我不去了!我不去了!西方路這等崎嶇,保這個凡僧,幾時得到?似這等多磨多折,老孫的性命也難全,如何成得甚么功果?我不去了!我不去了!”菩薩道;“你當年未成人道,且肯盡心修悟;你今日脫了天災,怎么倒生懶惰?我門中以寂滅成真,須是要信心正果;假若到了那傷身苦磨之處,我許你叫天天應,叫地地靈。十分再到那難脫之際,我也親來救你。你過來,我再贈你一般本事?!逼兴_將楊柳葉兒,摘下三個放在行者的腦后,喝聲:“變!”即變做三根救命的毫毛,教他:“若到那無濟無主的時節(jié),可以隨機應變,救得你急苦之災?!? 行者聞了這許多好言,才謝了大慈大悲的菩薩。那菩薩香風繞繞,彩霧飄飄,徑轉(zhuǎn)普陀而去。這行者才按落云頭,揪著那龍馬的頂鬃,來見三藏道:“師父,馬有了也。”三藏一見,大喜道:“徒弟,這馬怎么比前反肥盛了些?在何處尋著的?”行者道:“師父,你還做夢哩!卻才是金頭揭諦請了菩薩來,把那澗里龍化作我們的白馬。其毛片相同,只是少了鞍轡,著老孫揪將來也?!比卮篌@道:“菩薩何在?待我去拜謝他?!毙姓叩溃弧捌兴_此時已到南海,不耐煩矣?!比鼐痛橥练傧悖隙Y拜,拜罷,起身即與行者收拾前進。行者喝退了山神土地,吩咐了揭諦、功曹,卻請師父上馬。三藏道:“那無鞍轡的馬,怎生騎得?且待尋船渡過澗去,再作區(qū)處?!毙姓叩溃弧斑@個師父好不知時務!這個曠野山中,船從何來?這匹馬,他在此久住,必知水勢,就騎著他做個船兒過去罷?!? 三藏無奈,只得依言,跨了馬。行者挑著行囊。到了澗邊,只見那上流頭,有一個漁翁,撐著一個枯木的筏子,順流而下。行者見了,用手招呼道:“老漁,你來,你來。我是東土取經(jīng)去的。我?guī)煾傅酱穗y過,你來渡他一渡。”漁翁聞言,即忙撐攏。行者請師父下了馬,扶持左右。三藏上了筏子,揪上馬匹,安了行李。那老漁撐開筏子,如風似箭,不覺的過了鷹愁陡洞,上了西岸。三藏教行者解開包袱,取出大唐的幾文錢鈔,送與老漁。老漁把筏子一篙撐開道:“不要錢,不要錢?!毕蛑辛髅烀烀C6ァH厣醪贿^意,只管合掌稱謝。行者道:“師父休致意了。你不認得他?他是此洞里的水神。不曾來接得我老孫,老孫還要打他哩。只如今免打就■了他的,怎敢要錢?” 那師父也似信不信,只得又跨著馬,隨著行者,徑投大路,奔西而去。這正是廣大真如登彼岸,誠心了性上靈山。同師前進,不覺的紅日沉西,天光漸晚。但見: 淡云撩亂,山月昏蒙。滿天霜色生寒,四面風聲透體。孤島去時蒼港闊,落霞明處遠山低。疏林千樹吼,空嶺獨猿啼。途不見行人跡,萬里歸舟入夜時。 三藏在馬上遙觀,忽見路旁一座莊院。三藏道:“悟空,前面人家,可以借宿,明早再行?!毙姓咛ь^看見道:“師父,不是人家莊院?!比氐溃骸叭绾尾皇??”行者道:“人家莊院,卻沒飛魚穩(wěn)獸之脊,這斷是個廟宇庵院?!? 師徒們說著話,早已到了門首。三藏下了馬,只見那門上有三個大字,乃“里社祠”,送入門里。那里邊有一個老者,項掛著數(shù)珠兒,合掌來迎,叫聲:“師父請坐?!比鼗琶Υ鸲Y,上殿去參拜了圣像。那老者即呼童子獻茶。茶罷,三藏問老者道:“此廟何為‘里社’?”老者道:“敝處乃西番哈?窆?界。這廟后有一莊人家,共發(fā)虔心,立此廟宇。里者,乃一鄉(xiāng)里地;社者,乃一社上神。每遇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之日,各辦三牲花果,來此祭社,以保四時清吉,五谷豐登,六畜茂盛,故也。”三藏聞言,點頭夸贊:“正是‘離家三里遠,別是一鄉(xiāng)風’。我那里人家,更無此善。”老者卻問;“師父仙鄉(xiāng)是何處?”三藏道:“貧僧是東土大唐國,奉旨意,上西天拜佛求經(jīng)的。路過寶坊,天色將晚,特投圣祠,告宿一宵,天光即行?!? 那老者十分歡喜,道了幾聲“失迎”,又叫童子辦飯。三藏吃畢,謝了。行者的眼乖,見他房檐下有一條搭衣的繩子,走將去,一把扯斷,將馬腳系住。那老者笑道;“這馬是哪里偷來的?”行者怒道:“你那老頭子,說話不知高低!我們是拜佛的圣增,又會偷馬!”老兒笑道:“不是偷的,如何沒有鞍轡韁繩,卻來扯斷我曬衣的索子?” 三藏陪禮道:“這個頑皮,只是性燥。你要拴馬,好生問老人家討條繩子,如何就扯斷他的衣索?老先,休怪,休怪。我這馬,實不瞞你說,不是偷的:昨日東來,至鷹愁陡洞,原有騎的一匹白馬,鞍轡俱全。不期那澗里有條孽龍,在彼成精,他把我的馬,連鞍轡一口吞之。幸虧我徒弟有些本事,又感得觀音菩薩來澗邊擒住那龍,教他就變做我原騎的白馬,毛片俱同,馱我上西天拜佛。今此過澗,未經(jīng)一日,卻到了老先的圣祠,還不曾置得鞍轡哩?!? 那老者道:“師父休怪,我老漢作笑耍子,誰知你高徒認真。我小時也有幾個村錢,也好騎匹駿馬,只因累歲屯■,遭喪失火,到此沒了下梢,故充為廟祝,侍奉香火。幸虧這后莊施主家募化度日。我那里倒還有一副鞍轡,是我平日心愛之物,就是這等貧窮,也不曾舍得賣了。才聽老師父之言,菩薩尚且救護神龍,教他化馬馱你,我老漢卻不能少有周濟。明日將那鞍轡取來,愿送老師父,乞為笑納?!? 三藏聞言,稱謝不盡。早又見童子拿出晚齋。齋罷,掌上燈,安了銷,各各寢歇。至次早,行者起來道:“師父,那廟祝老兒,昨晚許我們鞍轡,問他要,不要饒他。”說未了,只見那老兒,果擎著一副鞍轡,村屜韁籠之類,凡馬上一切用的,無不全備,放在廊下道:“師父,鞍轡奉上?!比匾娏?,歡喜領受,教行者拿了,背上馬看可相稱否。行者走上前,一件件的取起看了,果然是些好物。有詩為證: 雕鞍彩晃柬銀星,寶凳光飛金線明。襯屜幾層絨苫疊,牽圍三股紫絲繩。轡頭皮和團花粲,云扇描金舞獸形。環(huán)嚼叩成磨煉鐵,兩垂蘸水結(jié)毛纓。 行者心中暗喜,將鞍轡背在馬上,就似量著做的一般。三藏拜謝那老,那老慌忙攙起道:“惶恐!惶恐!何勞致謝?”那老者也不再留,請三藏上馬。那長老出得門來,攀鞍上馬。行者擔著行李。那老兒復袖中取出一條鞭兒來,卻是皮丁兒寸札的香藤柄子,虎筋絲穿結(jié)的梢兒,在路旁拱手奉上道:“圣僧,我還有一條挽手兒,一發(fā)送了你罷?!? 那三藏在馬上接了道:“多承布施!多承布施!”正打問訊,卻早不見了那老兒。及回看那里社祠,是一片光地。只聽得半空中有人言語道:“圣僧,多簡慢你。我是落伽山山神土地,蒙菩薩差送鞍轡與汝等的。汝等可努力西行,卻莫一時怠慢?!被诺脗€三藏滾鞍下馬,望空禮拜道:“弟子肉眼凡胎,不識尊神尊面,望乞恕罪。煩轉(zhuǎn)達菩薩,深蒙思佑?!? 你看他只管朝天磕頭,也不計其數(shù)。路旁邊活活的笑倒個孫大圣,孜孜的喜壞個美猴王,上前來扯住唐僧道:“師父,你起來罷,他已去得遠了,聽不見你禱祝,看不見你磕頭。只管拜怎的?”長老道:“徒弟呀,我這等磕頭,你也就不拜他一拜,且立在旁邊,只管曬笑,是何道理?”行者道:“你哪里知道?像他這個藏頭露尾的,本該打他一頓,只為看菩薩面上,饒他打盡夠了,他還敢受我老孫之拜?老孫自小兒做好漢,不曉得拜人,就是見了玉皇大帝、太上老君,我也只是唱個喏便罷了。”三藏道;“不當人子:莫說這空頭話!快起來,莫誤了走路?!蹦菐煾覆牌饋硎帐巴段鞫?。 此去行有兩個月太平之路,相遇的都是些羅羅、回回,狼蟲虎豹。光陰迅速,又值早春時候。但見山林錦翠色,草木發(fā)青芽;梅英落盡,柳眼初開。師徒們行玩春光,又見太陽西墜。三藏勒馬遙觀,山凹里,有樓臺影影,殿閣沉沉。三藏道:“悟空你看那里是甚么去處?”行者抬頭看了道;“不是殿宇,定是寺院。我們趕起些,那里借宿去。”三藏欣然從之,放開龍馬,徑奔前來。 畢竟不知此去是甚么去處,且聽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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